盛夏甜果粒

爷爷是个奇怪的人。

在奶奶嘴里，爷爷总是游手好闲的，天天东家打麻将西家话家常，家里事情一点不管。三个儿女从小到大居然一次都没抱过。奶奶要做生意，要带孩子，饥荒年间甚至去卖血，才把爸爸和两个姑姑养大。

而对此保持沉默的父亲，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她的话。

“那为什么当初奶奶要嫁给爷爷呢？”

父亲说过，奶奶当初的家境不错，可爷爷家确是贫农。

奶奶数落的声音一顿，随即支吾起来，终究叹了口气，没有再说话。

父亲说，在他记忆里爷爷从来没有抱过他，便觉得他或许也不会抱我。我又是个讨债鬼，天天从早哭到晚再哭到半夜，练得一口好嗓子，中间可以不带半点喘气。只要没人抱就哭。

那时候家里穷，父母都要工作，夜夜嚎叫的我自然影响到了他们的精神。奶奶因为我的性别被别家长辈嘲讽，对我颇有微词，也没主动开口。

这时爷爷出现了。

他包圆了我夜晚的所有尖锐和崩溃，耐心而温和的抱着我一整夜走来走去，岁月静好的模样成了好事者心头的一根刺。

他们会私底下窃窃，说你看看那家老头，自己的孩子都不抱，就喜欢这个赔钱货。

爷爷向来是不管这些话的，带着我走街串巷，背着奶奶偷偷给我买糖吃。搞得奶奶总是嘀嘀咕咕，觉得爷爷太过于偏心。

她的小女儿生了个孩子，是个儿子，只比我小一岁，却从未有过被他捧在掌心哄逗的时光。

后来这些话被奶奶当成玩笑说出来，我才恍然间意识到，年幼时经常坐的宽阔肩膀，不是父亲的，而是爷爷。

记忆里的夏天，有放在井里的冰西瓜，父亲在我出生那时栽种的枝繁叶茂的樱桃树，还有爷爷微笑着买的白糖冰棍。

他说啊，囡囡你要善良。

人活这一辈子，可以没有钱，可以没有本事，但不能没有好心肠。

他说啊，这人活着有不如意的事很正常，十之八九都是不开心的，放宽心就好了，你以后只要平平安安的，不要去太远的地方，留在家里简简单单的也挺好。

他说啊，永远不要去仇恨别人，要去爱，要对得起自己。

可那时我年纪太小了，听不懂，看不透。

爷爷去世时也是个夏天。

井被填了，没有冰西瓜，樱桃树移栽了，看不到枝繁叶茂，家里人忙忙碌碌，不会有人给我买白糖冰棍了。

那段日子我在隔壁的房间玩耍，十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做去世，只知道爷爷好像生病了，需要静养，所以我不能再缠着他。

他临终前把我叫了过去。那时候他已经不能说出话了，只是愣愣的看着我，连手也没有力气抬。

很久很久以后，他流了几滴眼泪，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。

奶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，走上前说别担心，不会有人欺负她的。

他才闭上了眼，一颗心仿佛落了地。

敲锣打鼓唢呐吹，白衣千里哭声回。

那时我才意识到，原来，爷爷的人缘是很好的，在村里的风评非常高。因为出殡那天，不是每家派了代表，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。

后来奶奶没能护住我。

我还是被长辈鄙弃，被同辈欺负，在倔强和反抗中长大。

我没有听父母的意见，执意要去闯荡。我性格偏执极端，没有半点温柔模样。我明知世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，却还是气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到十全十美。吃过苦受过累，被人骂被人背后捅了刀子，还想着飞得更高更远。

我一路磕磕绊绊的学着适应成人世界，把爱和天真一起入殓，学会笑给所有人看。

小时候整宿整宿哭的孩子，终于一滴眼泪都没有了。

可我想如果爷爷泉下有知，他还是会很感慨的。

我学会了这么多，学不会去恨一个人。

被朋友说过很多遍，却还是愿意把满腔真心交付，即便所托非人。

坦坦荡荡，问心无愧。

我总是梦到很久以前，他抱着我去买小鸭子，指着那些幼小脆弱的生命跟我说，所有的动物都是生命。

万物都值得被爱。

end

我觉得我可以写个家族日志了……从曾祖母到爷爷还有毯毯，下一个就写我的表姐哈哈哈哈哈哈